金黄绚丽的全屏回闪，交叉并行记忆与现实间的铺陈。有破碎有黝黑有悬疑，但又全不是什么惊悚之类的简单。

《隐秘女人心》，光看翻译过来的片名，还错以为是讲妇人如毒蝎一类扬善罚恶的劝谕戏。它是曾拍摄《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意大利导演吉赛贝·托纳多雷的新作品。本片拍得明晰、流畅、质感，技巧充沛信手拈来，各色影像粗砺丰沛，手法因素斐然成辉，主题更贴近满目疮痍的社会现实。

真正大师的任何桥段都可以随时随地拿来摆个奢侈谱。记得《天堂电影院》里有一处不经意的小过场，很容易被当作小噱头而忽略掉，既男疯子突然闯入镜头，多次狂喊"广场是我的"的切入。赏识《隐秘女人心》完毕才明白，该影片彻头彻尾表达了一个女人"孩子是我的"的最强烈心声。

"我只是想在蒂娅身边，那样就足够了。"艾莲娜的眼神在屏幕上自始至终充斥着母性的焦渴。

由于十几年的非人折磨，艾莲娜已不可能再生育。整部片子便是她千方百计找回自己骨肉的过程经历。处心积虑地挺进目标，寻觅和拼凑线索，在确定小姑娘蒂娅就是自己被活活拆离的第九个孩子，是最后的孩子，是和爱人内洛生的女儿后，她不惜检食垃圾，甚至不择手段地伤及无辜的老仆人吉娜，竭力接近科西尼·阿德彻家隐藏的、自己推测的真相。然而这一真相到最后被事实证明了只是她一连串的臆想与凑巧。

故事的原型已蕴涵那种鼎人之力。一群东欧妓女在意大利接客时被残暴的光头Mold控制，被挑中者不准作避孕防护，若怀孕则有"礼物"。生下的婴儿即被买家掠走。艾莲娜等女人沦为一部部子宫敛财器。她十二年里孕生了九个孩子，没有一个被自己哺育。鲜血淋漓地产下后，"看看他，然后忘记他。"无法付诸对亲子哺育本能的母性亦将直接催生执着百倍的索回行动。洇透胸衣的乳房宛如一双饱胀而无处痛哭的眼睛，触目惊心。

故事本身给人的冲击力来源于一个女人简单的想法和坚决的做法。她根本无法忘记那一团骨肉！而那段速度飞快的提琴插曲，明确昭示出这种母性的急切与强烈。一个弱女子，面对mold强大的死亡摧毁竟全无畏惧，心里是怎样的一种信念横梗和精神坚固？

四个细节处意味深长：艾莲娜紧张地偷配阿德彻家钥匙时，店铺里一把瑞士大军刀凭空作出数字剪切的窒息动作。深夜在阿德彻和薇拉莉夫妇的床上，艾莲娜穿戴好自己，和身旁象征心上人内洛的一套衣裤俩俩执手的、让人感到空前绝望的、不寒而栗的俯视场景。已成植物人的老吉娜缓缓地斜过眼珠问道，"你为什么总让我签字？"(希区柯克式精湛）警察、法官、律师审讯凶杀案时，艾莲娜一边交代出令人发指的亲身经历，一边把捏透明塑料杯，由晃动到立定的特写暗示。 看第二遍时注意到了，艾莲娜前后一共唱了三次"摇篮曲"。第一次时小姑娘蒂娅与她关系改善，第二次唱孩子开始对其萌生依赖，第三次唱已然是"母女"情深。"仆人"的温馨已逐渐替代了养母薇拉莉的地位。看似不经意的穿针引线，实则推动了剧情坚实地迈向高潮。

那个坏蛋Mold坏得无边无际。包括相貌、身材、语言、行为，所有的戏都在黑暗里，最后的尸首都是墨黑一团。这样的手法有些魔鬼脸谱化。对照整部《隐秘女人心》来看，个人认为是唯一的一个缺憾。一直以来，我们看脸谱人物看得太多了，对此已有足够的技术认知。坏人坏得纯粹好人好得彻底，这些都是被实际否决了的稀却。而看门人马蒂奥这种人则要真实得多。他帮别人点小忙、贪点便宜，也实惠点外快；欺弱怕强，尽力使自己和生?quot;优"化。这样一类行为熟悉度高。

《隐秘女人心》许多地方拍得像记录片一样--凋敝的街衢，浓郁庄园，灌木落叶、木纹、粗糙的影院幕台，质柔的家纺、幽亮的金器修匠，螺旋而下的扶梯，光怪的街墙喷绘，垃圾场上空撕心裂肺的禽群……我们可以长久地发现，好电影都有此类似定律，处处浓彩却不辨笔墨，处处留下填补、扩充、深化、回味、让人情绪旋转、感悟伸缩的足够余地。 对于艾莲娜多次捆绑、残酷地训练小蒂娅这一部分，我理解为貌似跑题（旁敲侧击）。艾莲娜知道薇拉莉只是养母，却不知道自己连养母都不是。和薇拉莉给予蒂娅的护佑十分不同，艾莲娜保护蒂娅的方式直截了当。她教授蒂娅去迎面抗击：抗击别人，也抗击幼小的自己。

整部《隐秘女人心》阴郁压抑，直到最后艾莲娜出狱时才一现蓝天祥云的舒缓色调。

微微地点头又摇头，无须言语。回应蒂娅逐渐接近的花骨朵般笑容，隐约辉映"和过去了结了"的女人艾莲娜沧桑、隐忍、广阔、汹涌的母爱，极迅速地溢满荧屏。压抑许久的提琴曲直逼而出，终把台下人眼泪催下。 没有吃透的一点，是几次出现艾莲娜趔趄一下的晕厥病态。（是为了表示对前辈希区柯克的风格照搬？）类似的疑惑在《天堂电影院》里也有：放教士袍的柜门突然自行开启，里面圣母像却纹丝没动--细腻的体验还没能最终抵达。

托纳多雷的电影总有一个叫艾莲娜（玛莲娜））的女性人物，总有从不经事的孩子视角观察所谓成熟世界的内容，这样着意的表现是否想得到某种连续性的阐述，难道无不喻示着轮回时空里，那种小中见大的哲理笼罩？作为一个影迷，能被托纳多雷这样的大师滋养实在是一件幸事。 顺带提一句：《天堂电影院》里老放映员艾尔夫莱多和小屁孩多多一起参加文化考试那段作弊戏，堪称电影经典，表演的功力和匠心已完美发挥到极致。作为表演教材用，那是绰绰有余的。

还没有找到《隐秘女人心》厚重深情，又美妙哀婉的配乐。特别是那段提琴曲，多次让灵魂出壳且眼睛出汗，早已超越了"配"这个字。和Ennio morricone做的许多影视音乐一样，所谓的"配"，是珠联璧合，是鼎立提升，音乐浑然融入情节一起演绎彼此促进。撇开一个铁杆"莫粉"的仰爱，我也能确定它毫不逊色于Ennio morricone任何一部豪作的水准。

2007年6月3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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