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文革篇》
要说文革得先从三面红旗说起,要讲上山下乡也得从文革说起。
引子 —— 运动当头
从小参与灭苍蝇运动
刚踏入六岁的我开始念一年级,六年后于1958年小学毕业,那时刚好是毛开始搞三面红旗的年代,所谓的三面红旗那就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具体这三面红旗从哪年开始或其内容是什么作为小学生当然不会知道,那时老师课堂上没有讲,老师给学生灌输的只是好好学习,锻炼身体,做好孩子,而书本及教堂上也不会讲有关“运动”这些政治名词,但那时当然少不了政治,而政治那就是爱祖国及喊些“打倒蒋匪帮”、“打倒美帝国主义”、“我门一定要解放台湾”、“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等的口号及唱一首“美国佬,打横来,侵略朝鲜找女仔......”的歌摇。
这小小年纪,虽然不懂什么叫“运动”,但这“运动”却时时刻刻发生在每个人身上,那时每周周末除了作业功课外老师还给每个学生布置特别的任务,就是每人下星期一交最少一火柴盒死苍蝇,周周如是,连放暑假寒假也不例外,只是后来觉得学生将这些肮脏的东西带回学校实在太不卫生,于是改为交给街道居委会,并由它收集并发灭苍蝇票,再交给老师,这就是当时的“运动”了,它被冠以“爱国卫生运动”,但作为小学生,只知是“卫生”,不明白“运动”的涵义。
群众性的打麻雀运动
打死了苍蝇,又用香鸡(即烧香后剩余部分)一只一只去捡,其实最不卫生,但上级要报战果,下级要交任务,这是运动所需要的吧。不断地打苍蝇,苍蝇开始少了,好心的街坊大姐体谅我们,于是可以把蟑螂也算在内,就是多少只(忘了)死蟑螂可以发一张票,本来蟑螂不算四害之列,而当时四害是指老鼠、苍蝇、蚊子、麻雀。当局为配合这次爱国运动,当时有首歌是这样的,“.......老鼠、苍蝇、麻雀同埋蚊,一齐消灭晒......”,时间太久,只记得这两句了。
那时经济困难,吃的少,麻雀吃谷,与人争吃,又搞大跃进,稻米要高产,亩产要创千斤,当时把它列入四害是理所当然的,于是又发起大打麻雀运动,当时又有一首这样的《灭麻雀歌》,“杀尽麻雀保谷禾,杀尽麻雀保谷禾,增加生产有保证,杀尽麻雀保谷禾......”假如麻雀真的是被老毛杀尽的话,麻雀成了今天的“华南虎”了。
全市灭麻雀运动在某天周日早上进行,那天全体广州市及郊区市民都在自己居家的屋顶上,约好某时某刻,一齐不停地敲锣打鼓,我们的小学生几人一组分配到一家,当然各人事先预备好锣盆,这时只见麻雀由于在声势浩大锣鼓声中不停地飞,没休息,于是一只一只地从空中掉下来,看到后有人去捡以报战绩了。
“杀尽麻雀保谷禾”,从这首歌的歌词可知道对麻雀的深仇大恨,当时真的是要把这种鸟类斩尽杀绝了。
又来个捡废铁运动
那时“三面红旗”中的“总路线”是社会主义建设的纲领,太政治化了,也太抽象了,作为小学生不懂,“人民公社”是农村的,与城市无关,唯“大跃进”就知道是超英赶美。
学校配合这运动,于是又发起了捡废铁运动,老师又布置学生把家里没用的铁器交到学校,也可以到外面捡,由于兄弟姐妹多,家里用不着的废铁有限,于是约了两名同学到外面捡,那时我住在被称为“烂马路”的中山七路,这里果然能捡到,后来在一处还发现了大堆的废铁渣,三小子一点一点地挖,再交给老师,就这里可以连续挖三两个星期,那当然受到老师的表扬,与打苍蝇不同,交废铁不是所有同学都能做到的,后来听大人说,那里以前是开打铁店的,所以有这么多废铁渣。
城市大“炼”铜
上面所说的是老师布置学生“捡废铁”运动,这仅仅是城市全民大炼钢铁的开始,过了一两年,由小学生捡废铁已不顶用了,已发展到上门回收铁器。
现暂不说钢铁,而首先讲铜。
那时一般家庭中都有铜具,如铜面盆、铜锅、铜茶壶等,运动当头,只要有个铜字的家具一定毫无保留地给政府回收,假如不自觉自愿拿出来的话,发现后要充公(没收)。
当时被称为爱国运动,那就是街道大姐会定期上门检查卫生的,时不久在街坊组长的带领下,一行三四名人员挨门逐户上门检查卫生,检查时是非常认真,甚至连死角也不放过,过一段时间就由居委公报结果,谁是卫生之家,谁是不及格,并把好的坏的标识贴到各家的大门上。说到检查卫生,它当然会利用它来逐家进行侦察,至于还有其它政治或其它目的就是当官的才知道了,而这次政府回收铜具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当时我外婆有个铜面盆是出嫁时的嫁妆,那当然不舍得拿出来,于是把它收藏起来,想不到就是被街坊组长这次利用检查卫生被发现了,当时这街坊组长不动声色,就是过了两天,一伙人在街上大喊,谁家收藏了铜面盆,谁家收藏了铜锅,要立即交出来,否则没收…..。
这就是当时的城市“炼”铜真相了。
城市大拆钢铁
大回收铜器后,政府落足马力去大“炼”钢铁,这“炼”当然不是真的去炼,而是挨门逐户上门去“炼”,开始时只是回收废铁,接着就连不是废的也要回收了,不管你家里的铁窗枝、铁门、凡能拆得的也要拆,那时的家庭绝大多数使用木床,很少铁床,否则连睡觉的床也被拆了。我一位住在光复北路的亲戚,两层半的房子在马路面,一天,一批大汉在街坊组长的带领下拿着工具上门,大门口的铁门被拆去了,房子二楼的正面的铁窗及窗枝全被拆去了,最后拆到连二楼天面的天窗铁架时,那主人再也忍不住开口了,“如再继续这样拆房子要塌了。”就是几经努力才保留部分的天窗铁架。
过了十多年这所房子真的成了危楼,房子要用杉子加固才能继续住人,不管做成危楼与当时不分青红皂白地拆铁是否有关系,这向谁追究,因这是十多年后的事了。当年就是如此大炼钢铁的,以上所说的只是其中一例子,据当事人回忆,大拆老百姓钢铁的正是1958年。
七天建成一座教学大楼
也是1958年,我升上初中,就读于32中学。这中学,它原址在西关老城区里,正是当年学生入学前才搬迁到中山八路新建的校园。说起这所中学,实在令人惊讶,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它就是当时大跃进运动的产物,一座三层高,可容纳千百名学生的教学大楼,砖墙,水泥钢筋预制件,苏联瓦顶,施工只用了七天的时间,这里边是否有水份,作为十二、三岁的学生当然不会明白,但九月一号入学那天,大楼的教室还是乱七八糟的,窗户是后来安装的,建筑垃圾由学生清理的,教室天花墙壁灰水是学生扫的,校园由学生平整的,里面还有鱼塘,它的旁边还有若干农户……,这是千真万确,我可以说是位见证人。
用七天的时间建成一座规模相当的教学大楼,即使用现在先进的技术也无法做到,除非乱来,但那个年代却能做到,你说是不是奇迹,而这座楼的质量可想而知,在这三年里,每个教室不是这里渗水就是那里漏水。
这座楼在我毕业后经过若干年后始终被拆掉,但也创了一个奇迹,用现在的说法它完全可以申请世界健力大全呢,这的确是超英赶美了。
校园种菜
那个年代老百姓很穷,缺衣少食,柴米肉油煤都是配给的,棉布也是,这实在是顾得棉被顾不了穿,说到食那就更惨了,一个成人每月只有二十来斤大米,油只有几两,鱼肉也是几两,三鸟一户人每年只有一只,由于缺乏营养,每到冬天,手脚面额皮肤都爆裂,苦不堪言,现想起来当年不知怎样挨过来的。那时不少人患水肿,其病初起于腿,后来发展到全身就没命了,我对面的邻居一位大伯就是这样死去的。
那时我早上中午在学校饭堂搭食,早餐是一块馒头或包点,那当然是粗糙的,中午的菜不是通菜就是猪母菜(以前是猪食),三两片薄薄的肉。
不久学校又发起种菜运动,由于学校是新建的,校园里有不少空地,于是老师把每班学生分成多组,把空地都变成菜地,种些白菜、生菜、芥兰等,由于该地以前本来就是菜田,不用怎么施肥菜蔬也生长得非常好,而且有收获,同学们开心极了。
养殖小球藻
老百姓缺乏粮食,为填饱肚子,当时连蔗渣也派用场,它被利用生产成蔗渣饼卖给老百姓,当局为这想尽千方百计,后来又提倡什双蒸饭,又什么留饭种等,但实质上解决不了老百姓的营养不良问题,不久社会又发起养殖小球藻活动,那些专家学者认为这种细菌有营养价值而且繁殖快,可以把它做成包点、糕点,可以提高老百姓的营养,这就叫小球藻食品。
于是学校又大力开展这项运动,那时每个学生人手一个大玻璃瓶子,里面装了水,老师把含有小球操的水装小许到同学的瓶里,开始时瓶子里的水是淡绿色的,不久就颜色慢慢变深了,不到几天,已变到墨绿色,但要给它什么养料现在就忘了,好像是人的尿液,真的是怪怪的。当瓶子里的水成了墨绿色后就把瓶里的东西交给老师,再送到有关食品部门处理,就可以生产出小球藻的食品,培植小球藻当然是周而复始,这就是当时的小球藻运动了。
校园里大炼钢铁
又过了不久,按老师的要求把校园里的菜地全部要毁掉,之因上面又有新的指示,而这次任务就是大炼钢铁。
就在该处,原来的菜田不见了,在老师的指导下建了二、三十个炼钢炉,每个约占地四平方米,一个挨着一个,排成几行,这就是土法炼钢炉,它们看起来像一个个大炉灶,当然里面涂了耐火材料,这是同学们在老师的指导下自己动手搞的,再运来了煤炭,又运来不少废旧铁器,就些铁器是上面所说的拆老百姓的铁器,然而把炼钢炉放铁的部分密封起来,在外面点火,再不停地烧煤炭,连续烧它个两三天,冷却后再把炉打开,只见里面一堆黑黑的东西,老师说这就是钢了。
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阴影
从初中起,每年六七月农忙时节,学校总组织到农村支农,一去就是一星期,同学们都自备蚊帐被铺行李,打好背囊出发乘火车到东莞茶山公社。
学校是与那里长期挂钩的,东莞茶山是个好地方,地形平坦,有小山丘又有河。同学们到了那里集中住在大礼堂里,就睡在地上,一般工作都是捡捡草之类的小农活。从大城市来到这里,能接触到大自然同学们都显得很开心。
一天当社员带领我门去劳动,一行人穿过一片树林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阵的厉哭声,我们沿着声音走去,同学们都被所见的一幕吓坏了,只见一名被剃光了头的中年人被绳索捆绑在一颗大树杆上,而一名穿着军人制服的人用皮鞭照头照脑狠狠地抽打,那人满头是血,并大声喊叫,看到此情景,作为从未见如此场面的同学们都被吓呆了,这样的场景只是在电影里才看到的,而电影里打人的都是坏人,如地主或国民党,但这怎么会发生在一名穿解放军服的人身上呢。那带队的社员要我们不要看,赶快离开,并对我们说,这附近有一个劳改场,被打的是个劳改犯。
自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留下了如此一个阴影。
劳逸结合
从念小学开始,正如上面所说的发生在我身上的运动一个接着一个,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作为一名学生既要学书本的知识,又要不停地搞运动,加上经济困难,缺衣少食,而且更加是发育长身体的时期,实在太累了。
一天老师突然宣布,从现在起不再搞什么炼钢、小球藻这类东西了,大家以后安心念书,既然同学们吃得又不好,今日开始来个“劳逸结合”,并解释道,“劳”是劳动,对于你们来说就是学习,“逸”是休息,就是要大家多休息,同时老师会少布置作业,减少考试。听到老师这番话,学生们真的太高兴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那年是1959末或1960年。
难忘的年代
从那时开始,整个社会形态都变得从未有过的宽松,就算连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初中学生也感觉到,那时经济未有好转,同样是缺衣少食,但心境比以要开朗多了,起码老师在没有布置这样那样,再没有搞这搞那的运动了。
我在上山下乡篇里曾交代到今天还保留下来的《普希金抒情诗集》及《世界名歌二百首》,它们的出版日期也是1959年,那就是说以往禁止出版发行的书籍一下子出版了很多,特别是国外的名著,还有当时电影院放映的国产电影,或流行到今天还唱有一定艺术性的音乐歌曲,就是上文所说的“劳逸结合”也是那个时期所创作的,只是二十多年以后才知道,刘少奇当上国家主席,而当时开始执行的是一条刘少奇的“资产阶级路线”。
电影院挂着大明星的大头照
自此真的如毛所说的整个社会出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大好形势,文学艺术复苏了,过往被禁的书籍不断地出版,高水准的电影不断地推出,音乐会不停地演出,无线电电台也不停地播出经典名曲及世界名曲,到现在我还记得电台由黎铿黎萱兄妹的配乐诗《天鹅湖》及《金黄色的布拉格》。
我住的地方旁就是《中华电影院》,只见它大堂前开始挂出了二三十多位明星导演的大头照,有赵丹、孙道临、谢芳、上官云珠、陈强、王丹凤等等,而电影院不停地放映他们当时拍的高水平的影片及《青年时代》、《阿苏卡》等国外译制片。
更有的是社会还出现了跳交宜舞热,提倡扫舞盲,当时几乎所有机关、学校、单位、工厂职工大跳交谊舞,我住的房子正面的窗口对着一座有四五层高的交运厂大楼,每到周末或节日,那大楼的天台上总是灯红影绿,从那里不断地传出醉人的舞曲。
(待续)
这次回来发觉blog 主页断断续续被封杀,之因为我在网上说了真话,既然如此霸道,唯有随时搁笔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