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60年代我亲身经历的5次重大生产(爆炸)事故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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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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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要信息:1937年生于天津. 1954年毕业于北京化学工业学校并分配到南京化学工业公司(原永利宁厂)工作.1954-1974年历任见习生,值班工长,车间主任, 设计科长, 氮肥分厂付厂长兼总工程师等职,1974-1984年在南京栖霞山化肥厂参加引进大化肥建设并担任第一任厂长.1984-1997年奉调在中石化(南京)金陵石化公司任副总经理..1991年在江苏省干部函授学院毕业获大学本科学历, 教授级高工。著有“化工装置实用操作技术指南”一书。1997年退休。出于对莫里康内作品的喜爱,于2003年创办“莫里康内爱好者”网站。2009年被推举为“莫里康内爱好者联谊会”名誉会长。2012-2023年主编出版“莫里康内爱好者手册”(全集1-3卷)及“莫里康内珍罕卷”,面向全球发行,其中第1卷已被中国图书馆作为文献资料收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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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喜好: 读书,集邮,音乐,手风琴,游泳,退休后学习外语,钢琴,电脑,建立网站 ... |
E-mail: qilingren@163.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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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
2025年2月7日,我接到一个来自西班牙的邮件。它的截图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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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译文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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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位汉学博士是懂中文的,以下是我们几次往来的邮件内容 |
2月8日我的第一次回复(我直接以中文回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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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 Carles BrasóBroggi 博士,
很高兴看到您的邮件,对您长期从事的有关中国工业的研究表示敬意。
遗憾的是,我今年已经88岁了。身体状况很不好,特别是听力严重衰退,无法进行正常的交往,对此,请您给于谅解
1. 这个化肥厂自1984年起,归属于当时新成立的金陵石化公司(南京,现在它归属于中国石化公司)。大约15年前,它被撤销了工厂编制,改为金陵石化公司下属的一个部门
2. 由于中国国内化肥产量过剩,以及使用石油原料带来的成本问题,这套引进装置大约在10年前已经停止了生产,也许它会搬迁到天然气丰富的地区。
3. 关于这些引进装置的现状,您可以从这些网站得到一些信息 ( 01, 02, 03)。 您也可以从 中国百度搜索更多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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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他2月8日的邮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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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韩文光先生,
收到您的回复我非常高兴!还要感谢您的热情和支持。因为我看您的英文网络故事我用了英文写信,但是用中文都没有问题了!
非常感谢您关于南京栖霞山化肥厂的信息,我对1970年代的最有兴趣了,因为我想这个项目,还有其他的 "四三方案" 项目是中国的改革开放先驱者,关于中国的经济发展贡献非常大。我打算在法国查档案,特别是Creusot-Loire档案,看一看技术转让问题。
您的经验非常有意思!我觉得很值得研究, 不知道您是否出版了回忆,日记等。 但是如果没有的话或者不方便,真的不要着急,没问题,您现在要休息,不要打扰您了。您是否写了 这本书? 不知道里面除了技术信息意外有没有关于栖霞山的历史。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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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我的2月10日的邮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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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 Carles BrasóBroggi 博士,
您说的 这本书是我写的。当时是应化工出版社的要求编写的,和许多参与编写的同事们先后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它似乎早已经卖光了。你看的这个网页不知道是否还有货?也许它是二手书,如果需要,您可以试一试。不过它的售价已经上涨很多了(原出版价格是90元)
关于这本书,您还可以 看我的一个网页。这是我在1997年退休前后编写的一本通用性的图书。其中最后一章(第39章)是我写的,可能对你有些用。我这里有一个全书的一个DOC文件。它是 从一个网站付费下载回来的。全文657页(原书731页, 这个DOC文件可能有些删减和编辑问题)。为了你的方便,现在随件为你附上(7.8M)。第39章从附件的620页开始直到最后。这篇文章原来我设想谈更多的问题,只是由于当时时间等问题只好作罢了
关于Creusot-Loire,1979年我曾因栖化工厂的核心设备KT1501透平多次严重事故问题被公派出国,带领一个小组 到那里的CM3车间待了三个月(Le Creusot),为了监督法方新设计的透平转子的制造。我们在那里和那里的厂长,总工程师(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布维埃--英文可能是Bouvier--他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工程师马丁(英文可能是 Martin)以及很多车间工人结下了友好关系。现在从在线地图上看似乎这个工厂还在,但那些老朋友也许有的不在了
由于时间和精力等各种原因,我没有写回忆录一类的书。只是由于喜欢莫里康内(Ennio Morricone), 在建立一个“莫里康内爱好者”网站以后为爱好者们先后写了4本关于他的音乐作品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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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注,上面提到的那个657页文件,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在这里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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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60年代我亲身经历的5次重大生产(爆炸)事故 |
也巧,在看到这位西班牙博士的邮件前不久,和一位老同学叙旧,谈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共同在南化公司(原永利宁厂)工作时的许多往事,这些外因都使我想起我在该厂合成氨车间工作时曾经亲身经历的多次重大生产事故,感叹人的一生风雨砥砺,实属不易。其中5次爆炸事故尤为惊险,几乎与死亡擦肩而过,记忆尤深。这些事故。少数有资料记载,多数只剩下个人记忆。我已经88岁了,为了留下历史教训,使后人避免重蹈覆辙。我觉得有必要利用现在的网络空间留下一点东西。由于年代已久,再加上老年记忆衰退,个别地方(特别是具体时间)不太确切尚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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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号氨冷器列管爆破并引起爆炸 |
这是一件相当严重的爆炸事故,我手里尚有一本南化公司为此专门出版的图书为证。由于我是其中一篇文章的作者,所以我得到了这本书并一直保存至今,几次搬家都舍不得丢掉。它既有事故抢救的动人事迹,更保留着我参与事故抢救的青春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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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回到1959年9月23日12点48分,那时我进厂已经整整5年,在历经“见习生”,“操作工”,“值班工长”等职务晋升之后,我已经是合成氨车间的值班主任。当时合成氨车间分为精炼,高压,合成三个工段,工人四班倒,每班有3个值班工长,我是其中丙组的值班主任,在值班8小时内管这三个工段。不过那一天我并不在班,由于我是车间工会的宣传委员,那天车间工会主席吴修玉召集我们开会研究国庆节的宣传工作。吃过午饭,我们就在车间最北面凉水塔的后面一个小房子里开会。突然轰隆一声,惊天动地,连开会的桌子都被掀动起来。不好,出事了!这个合成氨车间是一个高压高温车间,来自造气车间生产的常压粗煤气,被多台大马力高压机分6段压缩到300大气压,中间经过精炼工段洗去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最后送到合成塔高压合成,它既是一个关键车间又是一个危险车间。那时的工人个个爱厂如家,我们在听到爆炸声以后本能地顺着声源向车间跑去。我跑在最前面,大约一两分钟,我顺着造气车间和合成氨车间中间的一条马路跑到了车间东面大门处,看到东面一楼的墙壁大部分已经倒塌,在大门东边墙外地沟那里,我看到一个人被倒塌的砖头压住。近前一看,原来是检修班的杨传华老师傅。他正在痛苦地呻吟。我赶忙上前帮他挪开那些砖头。他一身都是地沟里面的油污,我也顾不得那些了,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拖出来,然后背上他就回头向厂门口的医院跑去。这工厂医院距离车间大约一里多路,我背着浑身是油的他相当吃力,当我咬着牙把他背到医院交给医生时,我也浑身发软瘫倒在那里 |
事后才知道,原来是位于一楼的合成工段1号氨冷器的一个300大气压的外露弯头爆破,在第1次爆破大量泄露合成气以后,可能是由于泄露气体和管壁的破口摩擦起火引起了第2次的爆炸 (参见下面弯管示意图,非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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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氨冷器是1934年建厂时的第一批设备,它使用20多年了。由于当时制造技术的限制,它的结构和后来引进的大氮肥不一样。,由于当时的制造,探伤技术水平所限,它的高压部分直管是在氨冷器内,弯管则是在氨冷器外。这应该是当时的设计人员已经考虑到高压弯头的可靠性问题而有意设置的。如果这个弯头放在容器里面,那再引起第二次低压氨冷器的爆炸后果更是不可想象。这次爆炸,身处二楼的操作工人没有死亡,反而是夺去了两位检修工人的生命,合成工段检修班班长李国炳和工人张义昌。他们当时正在车间检修,出于工厂主人翁的意识,听到初始的泄露声后不是尽快逃生,而是朝着相反方向赶去探查爆破源,他们循着一号循环压缩机在一楼的混凝土基础的遮挡慢慢探头出来接近爆炸源,当时连同闻讯赶来的另一名老工人杨传华共三人。前面两人已经从基础处转过90度走到一条狭窄的通道,直接对着爆炸源,不幸,就在这时爆炸发生了,他们两人被气浪推出甩到30米远的造气车间氧化工段水泥地上摔死。杨传华由于是在最后还没有转出来,他受到混凝土基础的保护只是甩到几米外的地沟里,部分外表受伤,捡了一条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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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合成工段检修班班长李国炳,40岁死于这次事故 |
上:合成工段检修班工人张义昌,22岁死于这次事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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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化公司在省,市和全国的支持下,用了6天时间完成了抢修。公司为牺牲的烈士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10月中旬,杨传华作为劳动模范到北京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全国群英会。一本专门纪念这次事故英雄事迹的114页图书“英雄赞”随后在南化公司印刷出版,扉页是当时南化公司总经理杨业澎的题词:“向英雄模范舍己为公的高贵的共产主义品质学习”。事后的检验表明,这次爆破事故是由于弯管部位在设备制造时就存在缺陷引起的,这次事故的教训非常沉痛,它警示人们,任何时候,对于高温高压条件下的各种动态和静态的设备都不能掉以轻心。从设备设计,制造开始就必须严格把关。一丝不苟。任何一处马虎懈怠,都会为今后几十年内的安全生产埋下病根,酿成大祸,造成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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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合成工段压力表管爆破事故 |
这次事故大约发生在1960年,在氨冷器爆炸事故后不久的一天中午。我们丙组正在值班,车间处于全负荷稳定生产状态,当时我正在精炼工段巡回检查,一声剧烈的爆破声从合成工段那头传来,我赶紧向几十米外的合成工段跑去。但是耳膜感到越来越大的压力,空气受到挤压,人就像被蒙到一张大鼓里,眼珠子朝外挤,头晕目涨。没有办法,我只好用双手捂住耳朵向前靠近,但是这样又搞不清爆破的准确位置,想要抬手听耳朵又吃不消。这时合成工段的人也被迫向外跑。由于泄露位置是在厂房以内,随着更多的氢气外泄,当可燃气达到爆炸浓度时随时可能发生大爆炸,后果不堪设想。那时离氨冷器爆炸事故不久,大家都心有余悸。为了避免类似惨剧的发生,我终于当机立断,发出了紧急停车的命令。9台1000-1500匹马力飞速旋转的高压机紧急停了下来,合成工段打开了放空阀泄压。随着系统压力下降,震耳欲聋的泄露声渐渐降低,我和合成工长已经可以逐渐靠近泄漏源。这时终于确定,原来是一根高压压力表管断了。这种表管很细,外径只有8毫米,但它的壁厚却有3个毫米。正常情况下,承受300个大气压富富有余。但是由于长期的摩擦。震动,腐蚀等等原因,发生断裂的也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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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压压力表管放大示意图 |
如果当时能够确定位置,只要把它的根部阀关死就行了,没想到却造成全部停车。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当时也只有那一种选择了。这个车间虽然电气设施(电机,照明,插头等等)都是防爆的,所有电灯泡外面都有厚厚的防爆玻璃罩,所有电插头都是特制防爆的,这已经是很先进,永利宁厂不愧是当时“远东第一大厂”。但是59年氨冷器泄露继而产生第2次爆炸的现实,使人们知道了摩擦生电引起爆炸的可能。如果再拖延下去,只要一点火源就是大爆炸,设备厂房被摧毁不说,多少值班人员的伤亡难以挽回。这次事故处理虽然不尽完美,但事后得到了车间领导的肯定。现在想起来,它是符合现代哲学“两弊取其轻”的原则的。60多年后,当我和老同学谈起这次事故时,仍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感,特别在当今强调“生命重于泰山,安全高于一切”的精神指导下,作为一个身负重任的现场指挥员,在面临两难的情况下,及时做出正确的取舍是非常重要的。从设备角度讲,这些极细的压力表管线应该一律使用高强度的不锈钢材质,尽量缩短管线的长度并按照规程正规安装,绝不能随便铺设以杜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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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高压液位计玻璃破碎造成爆炸起火 |
这次事故大约发生在1961年,那时我已经被提升为合成氨车间副主任。当时白天,我正在车间办公室工作,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破声,继而又出现一次剧烈的震动。我知道出事了,打开门就像现场跑去。这时我看到合成工段合成塔操作台后面一片火光冲天,那应该是氨分离器的液位计岗位。氢氮气经过压缩送到合成塔,生成气体氨以后被冷却成液态氨,随后就被送到这个分离器分离出来变为产品。由于当时技术限制,分离器的液位是由一块高压玻璃液位计显示的,下面2张图可以参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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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到现场液位计前面喷出十多米的大火时,倒反而觉得放心了,。因为既然已经起火就不会再发生二次爆炸,它的危害性已经就在它前面的那个小范围,而且液位计操作工已经很幸运的没有受到伤害。合成工段的技术员谷源滋站在那里告诉我,他试着去关液位计的上下阀门,但是火太大无法接近。这个合成工段我非常熟悉,1954年从北京化工学校毕业我就被分配到那个工段见习,然后当了几年操作工和值班工长,对那里的每台设备,每个阀门都了若指掌。我知道那个液位计上下两个高压阀都有一个十字形的金属手柄,在当时的火势下直面操作肯定不行。但是从背面靠近应该是可以的。我转过身来,从临近的合成塔操作台后面的一个狭小空间慢慢摸进去,从液位计背面终于可以接触到那两个十字形手柄了,但它也被火烧的很烫。我回过头戴上防护手套,然后咬紧牙关去关那两个阀门,上帝保佑,终于成功了。大火立即熄灭,谷源滋对我竖起大拇指说你真棒!五六十年过去,十年前我俩都已是白发老人,在见面时他仍然提到这件事,我也很看重他临危不惧的品质。 |
很幸运,这场大火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一是由于它在第一次玻璃爆破以后很快地自燃成为大火,消除了二次爆炸的可能;二是操作工人很幸运的躲开了正面冲击。大火烧到的位置都是高压容器,短时间没有多少影响。后来,为了解决这个安全隐患,在仪表车间主任张家炳的带领下,研究出来不用玻璃的电信号液位显示。70年代引进的大氮肥装置更是完全改为自动控制。彻底消除了这个隐患。不过在一些小型化工装置上,现在仍然保留了一些这样类似的玻璃液位计,我希望他们吸取教训,保证质量,注意维护,安全生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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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2号循环机尾杆断裂冲出的重大爆炸起火事故 |
永利宁厂1937年建厂时只有两台1000匹马力的高压工段蒸汽动力的高压压缩机和两台200马力的合成工段循环压缩机。它们早已拆迁,前者留下一些照片(见下图1),后者拆除后作为工厂遗物被保存展出(见下图2,3)60年代,南化公司时期扩建到9台高压机和6台循环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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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为了简便,工人们称高压机为大车(因为它的飞轮直径达到4米多),称循环机为小车(它的飞轮直径大约3米)。没想到,大概是1964年一天夜里,2号循环机发生了严重的设备事故 |
由于合成塔的转化率不到20%,所以剩余的氢氮气需要循环使用。这台循环机进口压力概270大气压,增压后达到300大气压再返回合成塔。它只有一个压缩缸,为了保持平衡,活塞两头都有一根拉杆,前面拉杆是主要的,它链接十字头传递动力,后面的尾杆只起平衡作用,随着活塞往返空转(见下图)。没想到,它却出了大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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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我已被提升为车间副主任,那时,我住在厂前区的新四楼的3楼,距离车间大约1里路。那天夜里我正在熟睡中,一个爆炸声从远处传来把我惊醒,我赶忙起来朝车间方向望去,只见那里一片火光冲天,坏了,出事了,我慌慌张张穿上衣服下楼朝车间跑去,路上看到救护车正向车间驶去。等我到达车间厂房时,大车都已经停下来,工人告诉我合成出事了,我急急跑到合成工段,工人们正在忙着泄压保温。我看到循环机对面的电话室还冒着余火,里面烧伤的电话员已经被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这时我才知道,是2号小车的尾杆断裂打出来,300大气压的氢氮气随之冲出并引起了爆炸着火 |
这次爆炸后果很严重,由于尾杆不远处就是电话间,电话员受到严重伤害。经过抢救和多年专门治疗,保住了一条命但烧伤的脸部却留下了严重的伤痕难以恢复。 |
经过设备专家的鉴定,这支尾杆由于原始锻造问题带有裂纹,加上当时的无损探伤技术尚不成熟,在长期运转以后裂纹扩展最后导致断裂起火 |
合成氨车间是一个高压车间,它在20大气压下完成水洗,在120大气压下完成铜液洗,在300大气压下完成氨的合成。无论哪一个阶段出现问题,后果都是很严重的。近代的大型高压压缩机都已经采用涡轮压缩,大量减少了外露器件,从根本上消除了这种带尾杆形式的往复式压缩机,但是在一些中小型工厂仍然还在使用。各种危险因素依然存在,丝毫不容忽视,对于运动部件的制造,检验,维护等等都必须有严格的管理,以防类似事故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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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2号氨冷器大量跑氨事故 |
这是我离开南化公司前遇到的最后一次重大事故。1965年,我被任命为氮肥分厂副厂长兼总工程师。离开了心爱的合成氨车间到厂部工作。1966年文化大革命,工厂一度被迫停产。我和许多干部一样被停职并参加劳动进行改造。1972年干部解放,我被安排到革委会的生产组协助工作。那一年,合成氨车间在停车大检修期间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 |
那天上午,我正在厂前区调度室工作,下面打电话告诉调度室,说正在停车检修的合成氨车间大量氨气泄露,里面的人全跑出来了 |
调度员把情况告诉我,我起身就向车间跑去,那天刮北风,我跑到车间时,看到大量人群围在车间南面和动力车间交界的马路上,躲避里面向外飘出的氨气,人们捂住鼻子指手画脚纷纷议论,但是没人出面,不知道该怎么办? |
我初步判断氨气是从一楼的氨冷器位置扩散出来的。即使已经停车,但是那氨冷器里面还存有大量遗存的液氨,不知道时什么原因,哪里泄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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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地方,我非常熟悉,我曾在那里工作10多年,上上下下不知跑过多少次。但是现在,要准确判断泄露的原因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楼底下不通风,氨气弥漫,令人无法呼吸,而且氨气既是一种有强烈刺激性的气体,也是一种易燃易爆的气体。在这样一种环境中进去探察是非常危险的事,一旦出现意外,人进去也许就出不来了 |
我环顾四周,没看到可以解决问题的人。再拖下去,也可能出更大的事。我思量再三,尽管被停职下放还没有官复原职,但是身为一名党员干部的责任感督促我,现在必须亲自出场了! |
要进去,必须要戴上氧气呼吸面具。我的眼镜是700度近视,摘掉眼睛就是瞎子摸象。好在我对里面地形非常熟悉,我终于决定由我来干这件事 |
周围的几个老师傅帮我找来氧气面具。我摘下眼睛,小心翼翼地套上面具,试了试呼吸,就像航天员登月一样,慢慢地向雾气腾腾,令人窒息的楼下走去,一进到里面,浓浓的氨气,还夹带着没有完全气化的液氨微粒,从裤脚向上侵入皮肤,特别是阴囊感觉非常难受。我几乎像瞎子摸象一样。咬咬牙一步一步地越过我往日熟悉的地形向三四十米开外的氨冷器靠近,左探右探,根据泄露声音的来源,我确定它是从2号氨冷器底部泄露出来的。 |
这个氨冷器是一个横卧的圆柱形容器,长约6米,直径大约2,5米。外壳底部距离地面大概有30公分。我知道那里有一个一寸大小的排放阀,是不是它出问题了?我手上戴着橡皮手套,在氨冷器的北面慢慢趴到地面,伸手向里面试探,摸到那个阀门北边朝外墙的一面,果然,大量的液氨从里面喷出来,哦。阀门盖子脱落了!(见下图部件7-9和脱落示意图) |
图4 正常阀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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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阀盖连同阀心脱落后的剩余部位示意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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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怪,我头脑里立即想起过去我的一位老师傅-合成值班工长安义垺对我谈过的经验,他曾用一块脚手板和杠杆原理堵住了一次阀门的突然泄露。这里的情况相似,我想它可以用一个楔形木塞临时堵起来。由于泄漏处喷射力很大,这个操作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它还需要一个人从对面合作才能楔进去堵住。我想好了对策,决定暂时退出去准备木塞,还要找到一个得力的助手 |
我慢慢地摸索着移动脚步,从楼底下回到室外,摘下防毒面具。真有点像太空人返回地球一样,好好地喘了几口气。人们围了上来,我对他们说了里面的情况,最后提出来希望有一个人配合我。空气顿时似乎凝固了几秒钟,有一个人响亮地说:“我去!”我一看,是我在合成氨车间工作时的多年老同事,车间的机械师张德奎,当时他有40开外了,在合成氨车间当了多年的机械师,对设备检修有丰富的经验。我看到他出面,心里非常温暖,高兴,不愧是一位老师傅,临危不惧,挺身而出。我们俩商量好操作细节,又准备了几个大小不同的木塞,他戴上一把木槌。接着,我们又戴上氧气呼吸器,橡皮手套等等,踏上一段吉卜难测的路程 |
走近这个氨冷器,我们两人分开,我从南面开阔面拿著一个中等木塞慢慢爬到地上,手弯过来把木塞向喷射处塞去。他从北面靠墙一个狭小的空间趴在地上用木槌敲击这个木塞。上帝保佑,真幸运,操作一次成功,喷射着的液氨顿时销声匿迹,我们成功了!!! |
当我们再次返回室外,摘掉面具,人们向我俩伸出大拇指,一场灾难终于避免了。 |
六十多年一闪而过。我在南化公司干了20年,10年车间基层,10年工厂上层。1974年,我奉调离开了南化公司,到长江对面的栖霞山化肥厂参加引进大化肥的建设,并在那里担任第一任厂长。10年以后的1984年我又被提升为金陵石化公司副总经理,在那个岗位干了13年直到1997年退休。我一生的工作“三部曲”就这样收官了。要问我最喜欢哪一段,我最喜欢的还是1954-1964 这个十年。那时,我身在基层,天天和老工人在一起,他们的身传言教“实事求是 不图名利”,对我的一生影响极大。脚踏实地,认真学习,辛勤劳动,全心全意。三年困难时期甚至挨饿,但是没有任何怨言,那是我人生最美好,最怀念的时代。在我上面记录的这5次事故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这第5次,它可以说是我的一次生死劫,当时每前进一步都可能倒下去。很幸运,我们挺过来了,我希望,这样的事情不再重演。对于化工生产,每一个阀门不论大小,都必须保证它们的质量。“ 生命重于泰山,安全高于一切”,让我们大家共同对一代又一代坚守在石化工业最前线的职工送上最好的祝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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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80年代栖化重要往事 |
利用这个机会,再说说栖霞山化肥厂一些事。1974-1984,我在那里工作了10年,前面5年是基建阶段,参加谈判,参与建设,生产准备,开工投产。由于法方总承包的赫尔蒂公司也是第一次设计和分包制造这样的大型化肥装置,在开车投产的第二天(1978年10月10日)就发生了关键设备,2万匹马力的蒸汽透平 KT1501 转子叶片断裂紧急停车的严重设备事故。全厂停工一个多月等待从法国空运过来的新备件。再次开车后不久又多次重复发生同样的事故。
下图1:透平转子(示意图,非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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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图2: 1979年法国专家在栖化检查损坏的KT1501透平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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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化工部外事局等上级部门的支持下,栖化邀请了以西安交大孟庆集教授(当时他是助教)为首的国内涡轮机械专家,多次和法方谈判,在确凿的事实和专家们的理论分析面前,法方不得不完全承担责任,无偿地修改设计,重新制造(由于这些严重的冲击,后来赫尔蒂公司也破产重组)。我手里一直保存着那个透平叶片损坏的照片,2024年,我把它交给金陵石化历史陈列馆以便长期保存。1980年5月17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在一份材料中批语,“像孟庆集这样的优秀人才应该破格提升”;5月21日,《人民日报》头版以“在和外国厂商技术谈判中显才能——孟庆集分析质量事故有理有据”做了报道,并结合孟庆集等人的事迹配发了“有真才实学才能建设四化”的社论;6月2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论破格”社论,强调选拔、使用人才,要坚持正确的标准,主要看本人贡献大小,学术水平和业务能力的高低,要破除“论资排辈”,让像孟庆集那样的优秀人才能脱颖而出。(见这里)孟教授和我有很好的关系,我们曾保持了长期的联系。十分遗憾的是,孟教授当时由于年纪较轻(其实那时他已经48岁了)被破格提拔,却受到周围传统习俗的不断讽刺打击,精神上出现异常,被迫离职休养,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不像现在三四十岁的教授比比皆是,那时的知识分子,起码要熬到六七十岁,才有可能获得教授的头衔,在当时四十多岁当教授他是全国唯一。即使得到国家最高领导的大力支持,要冲破陈规陋习的阻力谈何容易!我为孟教授的不幸遭遇感到悲伤。这使我想起中国一句老话:“木秀于林,风必吹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令人唏嘘无语!
在这个重大问题解决以后,又出现K1501低压缸共振,凉水塔风扇叶片断裂,脱碳系统能力不足几大生产关键,工厂长期只能在70-80%负荷维持生产,工厂的技术人员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如果不是国营企业,工厂早就关门大吉了。1979-1982 这几年是栖化最艰难的时刻。那时全厂近两千名职工,早晨上班进厂都要先看看那座60多米高的尿素造粒塔是否还在冒汽。如果看不到冒汽,那工厂肯定又停下来了!三年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搞到夜里一两点钟回家睡觉,早晨6点半又爬起来上班,两个上学的孩子早睡晚起几个月都见不到爸爸成为习惯,最苦的是我的夫人,她是检验科的高级工程师,除去白天忙工作,回到家一个人买菜,做饭,洗衣,带孩子,一个人操持所有家务。我拿着71.5元的工资,比7级工的工资还少, 但她从无怨言,全力支持我的工作。由于长期超负荷的工作,有一次我终于发高烧倒下卧床不起。我的老领导,时任江苏省化工厅厅长的孔凡民同志闻讯从市里赶来看我,当时见面那种欲哭无泪,欲罢不能的感受一辈子都忘不了。1983年,中国石化总公司成立,金陵石化纳入其管辖范围。时任第一任总经理的陈锦华同志深入栖化调查研究,我当面向他汇报了工厂情况,由于当时国内对于大功率高速透平设计和制造技术没有过关,我要求批准100万美元外汇从日本三菱重工引进重新设计的K1501低压缸以解决工厂的燃眉之急。他回到北京研究之后,立即批准了这个要求。其后厂里的一位高级技术人员曾写信给他表示反对引进,但他依然坚持从实际出发,支持我的意见。很快,我们拿到了正式通知,和三菱重工签订合同,不到半年时间,新的低压缸投入生产,生产能力迅速提高,再也没有出现喘振现象,说明当时三菱重工的技术是成熟的。在此前后,脱碳系统改用了由栖化和南化研究院共同开发的“双活化剂”新工艺,凉水塔对混凝土结构进行加固改造消除了共振造成风扇叶片断裂问题,1984年,工厂终于达到了日产1000吨合成氨,1700吨尿素的设计水平。全厂职工如同拨云见日,喜笑颜开。工厂转亏为盈,连续安全生产。此后更是受到国务院的通令嘉奖,并给全厂职工增发了奖金(只是很可惜那时我已调离栖化),压在我身上五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搬掉了。现在回忆这一段异常艰难困苦的日子,随着许多亲历老人的逐渐西去,也许,它已经被人们慢慢淡忘了。作为一个过来人,回想起来真是如梦如幻!今天我把它重新拾起,如实记录,作为这一段历史的见证人。“前世之事,后事之师“,希望后人吸取教训,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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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末,我奉调到金陵石化公司任职,开始有了一点业余时间。出于对栖化10年的深厚情感,我决定写一篇文字总结和记录这一段难忘的日子。题目是“栖霞山化肥厂开工十年进程回顾与剖析研究”。不过由于公司的工作很忙,我还需要时间熟悉很多新的知识,这篇文章只写了前面一半只好搁笔,好在它的开工和试运转头几年的主要内容都已经写进去了,这对我是一种很大的安慰,毕竟,这些经验教训是用了大量的辛勤劳动,巨额资金换来的。作为亲临其境的领导人,我有责任去为后人总结,记录,传播它。这篇文章,后来收录在由我主编,化工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化工装置实用操作技术指南" 的最后一章。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打开此页去浏览和下载,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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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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