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四年，想起得最多的或许是大学。如今，团中央“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也走到了第四个年头。本该收获了吧？然而，类似现在毕业之大学生的普遍贬值，它也几乎走到了尽头。

让我们从头说起。

一个在我刚进大学的时候横空出世的热血计划，在我离开大学的时候，我成为了它的宏图中的一颗小卒子。

我一直说自己是一个缺乏激情的人，行事一贯谨小慎微的我，却在考取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硕士之后，保留了学籍，带着四年的夙愿投入了这条充满青春激情的溪流。

来到彩云之南一个偏僻小县城的团委，以志愿者的名分成为了一名没有编制也没有职位的文秘，接收单位只需安排好住宿，就可以享用一个免费劳动力，各公务部门趋之若鹜。似乎只有一些顾及自己学校的教学质量的学校才会拒绝志愿者进入，担心一年的服务期结束后学生的教学产生断裂感。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私底下的理由就多了，主要是有的志愿者不懂教学，甚至存在个人素质的问题。

来到这里没几天的时候，我就在思考，志愿者的选拔制度大有问题，根本就缺乏严格的筛选，造成了志愿者队伍的参差不齐，我接触的以及我听说的害群之马就存在。还有相当大的一批志愿者更多的利用这一年在压力相对较小的环境下复习考研或者公务员，这倒是没有必要苛责的，但如果为了这一目的忽视了志愿者本身的意涵，那就又成为“污染”志愿者群体的“杂质”。

就我们学校的筛选机制来看，并不严格，尽管因为报名人数的暴增最后筛掉了三分之二的人，但筛选过程比较随意，只是在面试时问问“为什么去”这样的问题，然后在面试结束后马上拍板敲定人选，只留下一部分作为体检结束后可能的替补。从这个筛选中基本看不出有什么明确的素质标准。后来听其他学校的志愿者说，也是随意性比较大的，甚至有的学校根本没有多少人报名，只要报名就能去的那种。缺乏宁缺勿滥的筛选精神，使得志愿者队伍有可能鱼龙混杂。

曾经看过一段评价“西部计划”志愿者的文字：“西部志愿者有四：一为理想主义者，纯粹想为西部建设出一份力量；二为考研复习，三为公务员考试面试加分或为以后在政界发展捞些资本。其余是心态比较复杂的。去后的结果：大部分做政府机关的廉价劳动力，一部分趁机发展各种关系，一部分忙自己的事，另一部分意志消沉。少数部分在扶贫助学。”

应当说，这段文字还是相当中肯的，应该是某位参加过西部计划或者是对西部计划内情十分清楚的人士所写。

到了服务地，做上一段时间就会发现，虽然单位里的人对你一直是客客气气，但客客气气叫你做事，你未必没有想法，因为很多本该是他们份内之事，有了你的到来，他们就可以呼来唤去了。而他们自己往往可以偷闲上网斗斗地主什么的。似乎看到过很多服务地对于志愿者有多么重视、有多么关心的报道，我至今还是相信的，不过那应该是西部计划志愿者这个事物刚刚出现的时候。因为，往年没有志愿者去的地方，志愿者还是受到了高规格的待遇，这是分在另一个县的队友亲口描述的。

也许是这些地方的人已经对志愿者这个事物产生了审美疲劳，也许是因为有一些不够格的志愿者磨掉了他们对于志愿者的一种期待，当地的人对志愿者也有一种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异吧。尽管志愿者也总是声称到了服务地之后的生活离自己的理想太远了。

这种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是双向的，尽管两者的理想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其实，在我看来，如果只是到这里沦为公务部门的廉价劳动力，西部计划完全可以取消。

去年是西部计划空前的一年，志愿者的人数创了纪录，但其中爆发出来的问题也是最多的一年。出于脸面的关系，这种问题往往被掩盖起来了。但团中央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而且，空前的规模也造成了空前的支出。共青团本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收入的部门，完全靠向财政要拨款度日。空前的规模其实并未取得多大的效果，这些支出就受到回报的质疑。今年志愿者规模的大幅缩水可以看出某种程度的反思，也是资金制肘的凸现。就我所在的县而言，从去年的三十四名志愿者到今年的四名志愿者，只是一个零头。

在我到这个县城的当晚，团县委书记就说，明年可能就没有志愿者了，主要是因为资金的缘故。当时还认为，或许只是一种没有根据的猜测而已。直到近日从州府所在的团县委得到的内部消息，才得知这已经在那里成为现实。表面上看上去，只是团县委请求明年不需要志愿者，县委批复同意。背后的文章，就是团中央不再拨款，要省级和地方财政负责志愿者的一切费用。对于公务部门来说，志愿者不再免费，就不会有人要这些一年或者两年之后马上离开的劳动力。

尽管并没有说取消西部计划，但中央放弃财政补贴的政策，对于地方来说，就是取消西部计划的信号。

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个草率的决定。西部计划，尤其是服务于公务部门的志愿者，基本上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们从事的文秘等琐碎工作，当地人不仅能做，而且比大多数没有从事过类似训练的志愿者做得要好，而且志愿者基本没有留下的可能，不可能交付给他们承担单位主力和挑大梁的工作，即使他们具备这样的能力。长效机制的欠缺也成为了一大瓶颈。这个问题，即使在还勉强能发挥作用的支教志愿者身上，也是非常突出的。

可以说，除了支教的队员还在努力发挥一些作用，然后留下不知是好是坏的残局之外。大多数服务于公务部门的志愿者们都成了多余的人，包括我。说什么“至少可以带给当地人先进观念”，那也只是唬人的。一个人在这样的汪洋大海之中，不被同化已经不错了，谈何改变当地？况且，即使是一个能改变许多的强人，对于当地的文化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曾听公务部门的一个当地人说，你们志愿者只是过来看看就够了，我们有着自己发展的道路，你们试图改变，往往适得其反。

我承认，对于每个志愿者个体来说，如果他不是在混日子，这一年或者两年一定可以收获很多，不光是深入了解中国基层的现实情况，起码是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体验，是一生的宝贵财富，虽然他可能在这里过得很不快乐。而且，的确可以为当地的教育、扶贫作出一定的贡献，尽管对于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大学生来说，他们拥有的能力和资源是极其有限的。

但是，对于投入了大量资源的共青团乃至国家来说，这是失败的。用广大纳税人的钱，只是为这么一些个体提供一个磨练自己的锻炼机会，为西部的一些公务部门提供免费的劳动力，真的是一种奢侈和浪费。

走过三年多的历程，在第四年的终点停下脚步，也许是这个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却又被现实无情粉碎的项目的最好归宿。至少，现在可以体面地结束这一次失败的尝试。

失败未必是无价值的。尽管代价或许不小，但结束的还算时候，我们总能得到一些什么。毕竟，志愿者在中国还是一个新鲜的事物，还在蹒跚学步。机制性的内涵，还需要摸索和完善吧。

自始至终，我都认为志愿者应该是一种体制外的充满活力的力量，而不是沦为庞大的僵化的官僚体制的附庸。公务部门的志愿者，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注定是可悲的。

不过，就算是悲剧，我也要把它演完，演到西部计划的生命尽头。

到时，亲手为“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写上墓志铭。

然后，期待“志愿者”这一个理想、这一种精神凤凰涅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