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对面楼上巨大的时亮时灭的红色“3.3"标志牌晃得我有些晕。这是两天前的晚上的大约这个时候,那时我正坐在Bar
Blu的顶层露天平台上。平台把角放着一个满是肥皂水的橡胶充气水池,酒吧免费提供各种滋水枪。此时围着水池的十来个男女激战正酣,已经开始放弃使用水枪,直接扔池子里放倒,欢笑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我已从这不属于我的水战中湿身退出,在一旁休息。同来的印度人又邀到一个女生下楼去跳舞,临走前冲我使了个得意的眼色。这个印度人来北京不到一个月,三里屯已经来过四回,对北京百般的赞赏。旁边另一个同来的叫David还是什么的男生跟我敬酒。又喝了一杯,这掺杂着冰红茶的洋酒,也不会醉人。初次见面,David是个很热心的人,总问我玩得好不好,我随口答应着。自己的思绪,却根本就不在这一个时空。
上世纪90年代初,那时上小学的我,家住白家庄。姥姥家住在向北一条马路外的三里屯。几乎每周末,父母都会带我去姥姥家玩。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穿过当时的汽配一条街,过马路就是三里屯了。那时三里屯街静静的,甚至没有一家商店。两旁是居民区,东边临街好像是有个街心花园。一排排的4层居民楼和两旁的过道自然的围出一个个”口“字形的院子。我们过马路,左转进一个小胡同(就是现在去3.3的这个),再又转,好像是第二个路口,再左转,就到了姥姥家所在的院。从里面的那栋楼进去,很阴暗狭窄的楼梯,走到门口,开门后,总会感觉眼前霍然一亮。姥姥家总是很热闹,一大家亲戚,聊天的聊天,做饭的做饭。我上午如果在家里,就去里屋从姐姐的小书柜里面翻漫画书看,等着吃饭。吃完饭,我有时候会闹着找人跟我打扑克,玩捉黑叉,玩拱猪,玩升级。姥姥喜欢打麻将,所以我后来也参与到打麻将的行列中。我总是输,输了就耍赖,发脾气不高兴。也有少数赢的时候,赢了就志得意满。如果不玩牌,家里人就围着不大的屋子喝茶,聊天。二姨夫喝酒后总是抽烟,然后聊一些我听不懂的大事,侃侃而谈。二姨有时候觉得说得不对,就奚落一番。二姨是很聪明也很有见地的人,读了好多好多历史书,而且过目不忘。总会讲各种各样的历史故事,三皇五帝啊,三国啊,封神榜啊,拍案惊奇啊。听得我很入神。直到后来我高考的时候,二姨还在为我的语文作文出谋划策。
有时家里人太多,姐姐就带我下楼玩。姥姥家楼后面是条很神奇的路。因为中间隔着一条比较繁华的过自行车的路,而且路旁边有很多卖水果鱼虾的小摊,人很多。让我觉得马路对面那条路好遥远好遥远。我记得,那条路里面有卖粘口糖的小铺,卖跳跳糖的小铺,有时候还有卖一种特别好吃的米饼的移动小摊,左边还有一个很神秘的大市场。过马路右手边的那个沿街小摊就更牛了,几乎每家店都有卖整张洋画的,有变形金刚的,有圣斗士的。还有卖整张圣斗士贴画的!那些洋画买回来后小心剪下来,和学校的同学放学后在地上拍来拍去消失了,那些贴画买回来后剪下来,一小部分贴在当时家里的大衣柜上,电视机旁,另外大部分都小心的放在一个集邮册中珍藏起来,直到现在。而大多数时候,姐姐都不会带我穿过那条路,而是在马路这边的小区里面转。我最期待的,就是姐姐带我去出门右转再左转的那条快出院子的路。那条路上有一排卖漫画的小摊。姐姐会去看有没有出她爱看的那些都是女生的漫画,什么《尼罗河女儿》之类的。而我印象中最深的是那套《乱马1/2》。过一阵子就会出新的一卷。当时的漫画很贵,一卷5本,每本1.9元。可以买很多的冰棍和洋画。但那时,如果有新的《乱马》,我都可以在姐姐那里看到。姥姥家里屋的那个小书柜里,有的是童年无限的期待和惊喜,和如今渐渐模糊的记忆。上四、五年级的某一个周末,我无意的翻开姥姥家外屋沙发上的一本封皮包得很整洁的小说看,一下子被里面的情节吸引住了。一个血雨腥风的复仇开头,一个突然出现的无父无母的少年,一对江湖的大侠,一个远离中土的小岛,一群蛮横无赖的道士,一个心地善良的婆婆,一个冰清玉洁的古墓少女。。。当时的我,绝不会想到,这一本《神雕侠侣》,对我整个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的影响。
后来,我搬家离开白家庄,上了住宿的初中。周末基本和电脑,补习班为伍。去姥姥家渐渐的少了。在我的眼中,三里屯再悄悄的,渐渐的变化着。渐渐的,童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糖果都没有了。渐渐的,卖洋画的摊子,卖漫画的摊子不见了叫卖声,只剩下一排排的铁皮车。渐渐的,院子里开始出现了汽车。渐渐的,姥姥的身体不好了。渐渐的,明亮宽敞的大屋,神奇的小书柜,也不那么明亮宽敞,不那么神奇了。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在三里屯街两旁,出现了最早的酒吧。大人们抱怨晚上路旁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年轻人,很吵。在学校中,也传说年级的不良少女,周末会去三里屯出没。我对这些,总是有意无意的去回避。三里屯,这个童年的自己的乐园,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公众,而对于我,越来越陌生了。
再后来,上了大学,姥姥去世了,二姨去世了。再后来,三里屯酒吧街越来越火了,三里屯旁边的大片居民区传说要拆迁了。再后来,tt和周围一圈社团的朋友逐渐开始偶尔去三里屯了。再后来,姥姥家拆迁了,舅舅一家搬到新家了。我想,这个三里屯,已经完全的,彻彻底底的,不是那个以前的,我记忆中的三里屯了。
一声尖叫拉回了我的思绪。眼前,一个白种男人横抱着个笑着尖叫的中国女孩到水池旁,松开一只扶着她后背的手,女孩紧紧的搂着男人的脖子,男人自豪的转了个身,伴着旁边围观群众叫好声离去。水战仍在继续,并且又有新的战斗力量加入。旁边的tt看我心不在焉,也已经昏昏欲睡了。David又向我示意碰杯,很热心的问我玩得开心不开心,还要我多陪陪女朋友。我苦笑,面对他的好意,我只能机械的应对。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简短的打个招呼,我和tt离开。离开的时候,水战的仍在水战,喝酒的仍在喝酒,聊天的仍在聊天,跳舞的仍在跳舞,泡妞的仍在泡妞,饥渴的仍在宣泄着饥渴,压力大的仍在释放着压力,寂寞着的仍在享受着寂寞。三里屯的夜,才刚刚开始
在某些人眼中的一个城市的繁荣,一个城市的现代化;在另外的一些人眼中,却只是这个城市的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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